互联网+的“半糖主义”--互联网重构乡村之三：小镇逻辑

  2015年11月11日，浙江省一个“淘宝镇”的鞋类电商正在抓紧时间打包当天的订单。（资料照片）

  小镇经济，不如大城市八面来风，或因偶然起，因跟风兴，因握拳盛，形成了特色，立稳了脚跟。也易因固步不跟潮而衰，所谓“打败你，与你无关”。

  小镇比较安静，听不到一份商业计划书融资千万美元、一款APP半个月用户破千万的故事，听故事的人在北上广深杭，讲故事的人不会来小镇。这里的人做的是实业，一块一块木头搭起来，一车一车包裹运出去。

  小镇的人做互联网+，加半块糖，为的是让咖啡更适口。互联网是工具，实业是根基，根基不能动摇。

  在百度搜索框输入“王店”，自动联想出关键词“吊顶”、“集成吊顶”。嘉兴市秀洲区的王店镇，有中国集成吊顶产业基地之称。十年内有装修经历的人大多知道，现在厨卫天花板的吊顶，已经不是简单的扣板，而是进化成了一个“平台”，把取暖、照明、换气的电器都集成到吊顶里，浴霸什么的不单打独斗了。

  家装电器业喜欢找明星代言，王店这地方也不例外。接近吊顶企业集中的区域，几位一线女明星霸占了街道两边的广告位。

  选择孙俪代言的美尔凯特，刚刚在淘宝开了一家网店，天猫旗舰店正在准备开张。今年天猫改了规则，定向招商，不在指定名单中的品牌不接受新入驻，美尔凯特在招商名单中。这让总经理沈业勇增加了信心，全国有800多家线下店铺，品牌影响力是够的。虽然自觉反应慢了，还来得及。

  为了带领全公司“拥抱互联网”，沈总身先士卒，买了一台Surface平板电脑，并且开始网购，他说“这个使用者真实的体验我得有”。以前他是“绝不会网购的”。

  其实沈业勇不老，今年虚岁刚好四十。他的经营思路也蛮新的，十年前就做设计和销售，生产外包。小镇是这样的，风吹过来不那么均衡，行业内的交流，可能比小镇与外界生活方式的交流，更频繁。

  行业内都在变。沈业勇能举出一串行业内朋友互联网转型的成功案例，一个做橱柜的朋友，一亿多元的订单全部来自互联网啦；有一个供应商做互联网马桶，能抓取用户使用数据，支持产品改进啦。他听进去了，但没那么上心，直到发现用户的变化实在太快。

  沈业勇翻开一本行业杂志，熟悉地翻到某一页，念出几个数据：家装的消费群体变化了，1975-1980年出生的人群成为主流；38.3%的消费者会到线上线下结合的渠道购物；利用互联网搜索引擎获取的信息占51.5%。环境变了，必须要变。他在全公司吆喝，要大家看一些互联网方面的书，自己则不停地学习，互联网、物联网、移动互联、云计算、大数据，回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听硅谷大咖的讲座……他的另一个动力是：“总理都在讲互联网+，我们还不听吗？”

  公司正在招兵买马组建O2O项目部，建立后要做的一件重要的事，是把十年积累的几十万老客户资料输入。一方面做数据分析，支持产品创新，一方面重建客户关系，获取一些反馈。

  800多家线下门店，一大批经销商，也得跟着变了。“我们的经销商大多也都是四十岁以上了。”沈业勇要想办法去吆喝经销商，共建互联网思维。

  能想象的，集成吊顶既成“平台”，在当今时代，必定向智能家居方向发展。智能操控，一个APP搞定，乃至不需要操作，人工智能了解主人的体感和心情，静默调整到最合适状态，再配合灯光音乐，让主人时时刻刻如沐春风。有企业喊出“做你的大白”的口号，全方位知冷知热。

  鼎美比这层次还要多跨一大步，走出厨卫，把全屋的装修全包了，当然，是智能装修。设计、选材全部在电脑或手机上搞定，施工是快捷、环保、标准化的，一套房子从设计到选材、施工完成只需一个月，区别于现在传统的互联网顶墙加线条的快装，而是有着专业设计师所设计的新中式、简欧等风格套系全屋精装修。

  做这么大的转型，直接原因是公司创始人张轲自己的经历，装修新办公楼，瘦了9公斤，以吾之痛及人之痛。深层原因，是吊顶的市场总盘子不够大，而整装市场每年规模达4万亿元。智能装修目前还是空白，想分吃这块大蛋糕的人不少，看谁手里有两下。

  鼎美有自己的工厂，比从互联网切入的潜在对手接地气。张轲花了一年去整合家装全产品线，除了自己能生产的，地板、瓷砖、家具、木门、窗帘、软饰等都放进了供应商目录。

  第二招，先后投入4000万元，从德国等地请来六位工程师，开发了一套“3D云装饰设计软件平台”。

  假如一位业主需要装修，很快可以从这样的平台上调出自己家的房型图。对了，第三招，鼎美从各种渠道获得了全国各地小区的上百万种户型，这个数据库还在持续增加。只要不太古旧的房屋，设计前测量房型这道工序可以省了。

  然后就是点鼠标的事了。选择喜欢的风格，目前有现代、欧式、新中式三种。图省事的，马上就能一键生成设计图、3D 效果图；有想法的，一项一项细细地修改，从吊顶、墙面到沙发、书柜、窗帘，慢慢挑选。一个人拿不定主意，传到手机里与家人讨论讨论。软件还带虚拟现实功能，戴上3D眼镜看看模拟实效才有感觉。最后满意了，一键生成施工图、明细单。

  第四招，工业4.0来了。实施工程的方案确认后，各项数据直接传到工厂的DRP订单系统，再传到生产环节。师傅拿到现场去施工的是成品，直接安装，没有刨呀切割呀涂刷呀，快速且环保。除了电视机、冰箱这些独立性强的家电和锅碗瓢盆业主自理，差不多全搞定。

  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在等待检验。据新开没几天的线验店反馈，已经接了好几单，平均客单价虽然只有几万元，可能是业主在局部小试一番，但这些“天使客户”弥足珍贵。明年鼎美将开出400个线验店，不妨把这举措看成一个预兆，智能家装市场会搅动起一番风云，大举进入的企业不会是唯一。当来自互联网行业的智能家装队，遭遇“传统企业”队，会产生何种化学反应，倒是不错的观察样本。

  张轲言道，智能家装这个新生产业若能够做大，王店或许也不再是百亿小镇，而可以再造千亿名镇。从他把全国的小区房型图抓到手里就能看出来，棋局很大。

  特色小镇的小镇，不是行政区划，而是产业集群。一个行政概念的镇，不一定只有一个特色产业，能者多劳。

  林蔓山到王店镇看了一圈，决定留下来。这地方交通太便利了，沪苏杭金三角中心，百公里内东临上海、西靠杭州、南濒杭州湾、北依苏州。“嘉兴现代物流园”周边，不足五公里内有4个高速路入口。物流讲究的就是：交通，交通，还是交通。他带人考察了足足4个月，向集团提交的报告有“这么厚”，林蔓山放下专门定制的手绘茶具，一手比了一个大约10厘米的厚度。

  没错，林蔓山是福建人，走到哪茶具带到哪。福建未名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，是福建省级高新技术企业。公司的两大核心业务：一是面向政府层面的省级、区域性物流公共信息平台的建设与运营，二是建设运营面向市场层面的物流园区、货物运输枢纽和中小货主企业的物流应用软件的开发及物流O2O平台，俗称“运吧”。

  在林蔓山的报告里，嘉兴除了地段好，雄厚的产业基础是“我必须要进来做”物流园区的理由。他说，浙江特有的一个东西叫专业市场，嘉兴市有市场许可证的专业市场有325家，从海宁皮革城，到濮院羊毛衫市场，以及嘉兴两区五个县市的不下38个产业经济板块，都写进了报告。随后，林蔓山被派驻过来，任浙江未名物流有限公司总经理。未名集团旗下的物流园区计划今年年底开工建设，要打造嘉兴最具规模、最信息化的、最具互联网价值特质的物流有突出贡献的公司。信息平台“金鹏智慧物流信息交流大厅”已经在运营。

  林蔓山手里不会有一辆货车，运吧平台集合了GPS、物联网、云计算、大数据、移动互联网等先进信息技术，将货与车有效对接起来。

  但只要有人说这是物流行业的滴滴模式，他就坚决反对。因为出行和物流两个行业大不相同，运人和运货根本不是相似规律。“为什么谁说我们是物流行业的滴滴我就跟谁急？因为物流的事是线上还远远没有办法解决的。滴滴基于一个地理位置信息技术，通过手机定位，准确地知道现在你身边有什么车，你人在哪里，通过距离进行匹配，人随时有可能上车。在物流行业，物联网再怎么联，总得有人去装卸货，一定要有物理的东西来支撑它。”此外，司机的生活配套设施得解决，车开到哪，都得吃喝拉撒。所以，物流行业的互联网+复杂得多，必须是一个线O的闭环。

  滴滴的烧钱补贴模式，他就更不待见了。打一趟车几十元，补贴几元十几元。谁敢到物流行业来补贴试试？这是个号称3万亿元的市场，一趟运费就几万元，十个阿里巴巴都不够烧的。林蔓山说，要提高行业的整体服务水平，而靠烧钱推广，是成功的资本模式，却不是成功的商业模式。“我个人觉得互联网是一个工具，但不是万能的，不能因为加了句互联网+就非常像什么都解决了，其实不然，它还是要基于传统的，有了传统才有了+。”

  小镇不小，一些小镇自古就名扬天下积淀深厚；一些小镇区位优势显著，握拳出击，一做就做到全国第一，动不动占全国市场大半壁江山。王店的浴霸产业从1997年开始起步，2001年已经占据了全国80%以上的市场占有率。10年前转型做集成吊顶，又占到全国七成以上份额。

  嘉兴秀洲区的王江泾镇两者兼有。古时被誉为“衣被天下”的丝绸之府，织造名城，近年因势利导，致力于打造“中国智能家居城”。

  最初扎根的是一家名叫舒福德的电动床企业，在国内最早开始生产美式可调节电动床。与欧美企业联合进行研发，产品绝大多数销往北美，销量增长迅速。

  电动床是健康功能型产品，舒福德顺势引入了健康管理功能，11月开始，出口美国的产品就会增加这些功能，在中国销售的自有品牌也会陆续上线。

  可穿戴智能设备不是火了么，舒福德认为，监控人体健康，最靠谱的还是床。睡眠质量、呼吸、心跳数据收集，“拿到的数据比手环多，也比较准”。收集到的数据有利于后期开发，比如床垫的软硬度与睡眠质量的关系，什么角度睡卧对睡眠质量好。更直接的作用是身体健康管理，比如心跳的监测，现在有很多空巢老人，子女都不在身边，假如智能床垫监测到老人心跳低于某个临界值，会拨打社区医院或者子女电话，及时救助老人。

  该公司耗时近3年、耗资1.5亿元打造的自动化流水线刚刚正式运行，目前年产能达100万张，今年预计产值6亿元左右。公司将逐步扩大产能，希望未来几年内能打造为百亿元企业。

  领头企业的周围，逐渐出现了配套产业链，世界500强企业也来了，王江泾镇的智能家居产业发展了起来，成为继纺织之后当地的又一重要产业。去年，王江泾智能家居产业产值达到33.8亿元，占全镇工业总产值的23%，税收、利润均占30%，年均增速高达20%。根据规划布局，该镇将重点吸引和发展智能家居、智能纺织以及控制管理系统等子行业，同时将智能家居与传统纺织行业跨界融合。到2018年，将通过产业扶持和招商引资初步形成产业集群效应和主题园区形象，产值目标为50亿元至100亿元，努力成为华东乃至全国的特色行业发展示范区。

  阿里研究院出过一份报告《在线产业带：为中国制造赋能》，报告数据显示，全国共有142个在线产业带和专业市场。数据是根据入驻阿里巴巴的商家来的，但这些网上商家集群，对应着线下地理概念的产业集群。

  产业集群众多，是中国经济的一个显著特征，例如虎门女装、南通家纺、温州鞋帽、保定箱包、无锡茶具、深圳数码等。由于在特定区域内聚集了生产设备、原材料、面辅料、设计、货运等各类以生产为中心的上下游企业，已建立紧密的经济技术协作圈，能够更好的降低生产所带来的成本并提升生产效能，使产业集群区域经济竞争优势显著提升。

  小镇产业集群的形成，有自然禀赋因素，也有民间自发的偶然事件造成。舒福德的经营者原来从事的是五金加工业，正谋求转型，一次去欧洲考察，发现了电动床商机。王店镇做吊顶，好像也没什么规划可言，有人做得好，大家跟着来，不停地改进革新，就健康发展做大做强了。如今到了互联网+的时代，大家比照着领头人拿起这个工具来，拿不起来的被淘汰，用得好的升一级台阶。且让经济规律发挥作用。

  媒体喜欢去杭州的“梦想小镇”探营，那里聚集了数千名创业者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、典型的互联网小镇。创业者中有不少是从隔壁阿里巴巴离职出来的，浸润日久，互联网思维是现成的，创业资源也同样是那一挂的。

  记者去嘉兴探访互联色小镇，一是因为离上海近，两地经济社会协同性高。二是有意避开太典型的、互联网基因太浓的小镇，缺一点可复制性。大量的小镇，是像王店、王江泾那样，传统产业的占比重，根基深。

  传统产业如何升级换代，“梦想小镇”上的创业团队未必懂，也未必有兴趣做这么“重”的事。

  太激进的互联网化策略，未必适合传统产业。一旦接受了适应了，动作却也能飞快。小镇有小镇的逻辑，互联网＋，适者为上。（首席记者马海邻实习生武乾艺）